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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采风作品:圆梦者之歌——南水北调奉献者纪事(赵学儒)

  2013年,南水北调东线一期工程通水,万古长江蓦然转身,从江苏江都泵站翘首北上,一路跨越十三级台阶,与古老的大运河交融,款款踏上齐鲁干渴的土地。2014年,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将通水,长江的最大支流汉江,会吐出一条绿色飘带,走中原,过燕赵,进京城。

  今年初夏,我随中国作家采访采风团,离北京,经河北,过河南,抵湖北,完成“梦圆南水北调”之旅。梦圆时分,那些奉献者,又来到我眼前。

  何肇胜:离乡背井,进退无门

  2014年清明节,我给何肇胜的儿媳罗红梅打电话,建议他们给老人立个碑,上边就写“移民何肇胜”五个字,诸如“儿子儿媳立”的字就不要写了。

  什么意思?因为何肇胜是南水北调移民,他的搬迁经历让我撕心裂肺,他在几次搬迁过程中的精神让我钦佩。

  50年前修建丹江口水库,人山人海,炮声不断,何肇胜家三间草房将被淹没。回忆起那时的情景,何肇胜淡定地说:“国家让俺们支边,中!”当时搬迁不叫搬迁,简称“支边”,就是“支援边疆”。

  1959年3月18日下午,何肇胜被编入“第一路军”,带着妻子向青海迁徙,踏上了支援边疆、建功立业的道路。据《淅川县移民志》记载:支边人员每人配发一件大衣、一套棉衣、一套被褥,棉袜、手套等由支边青年自己配备,个别困难者,由公社适当补助解决。每人带两斤干粮,一两件小件农具,比如铁锹、镢头、铡刀、锄头等等,还可以带菜子和粮种。

  支边青年分期、分批从许昌乘火车前往青海。每个车厢60—80人,每列车约乘2500人。他们经过5天5夜的昼夜兼程,于1959年4月到达甘肃省兰州市,在兰州市等了5天,等到高举“欢迎河南支边青年”牌子的人来接,之后又坐了两天的汽车,到达青海省黄南自治州循化撒拉族自治县。

  “欢迎河南支边青年”的牌子,曾经使何肇胜兴奋了很长时间,他甚至在后来摇晃的列车上多次梦见自己跟在那个牌子的后面,迈着自豪的步伐走在出征的队伍中。可是,在支边青年到达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以后,何肇胜突然发现,迎接他们的牌子变成了“欢迎淅川移民”字样。他想,不是让俺们支边嘛,为啥又成了移民呢?何肇胜感觉是上当了。可是,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,即使是有的话,后悔也已经晚了,何况他还是自愿来的呢。当时,因为当地生活很难适应,一些人得了怪病,有的死去。支边青年中开始出现骚乱。

  1960年3月,青海省将支边青年的家属4709户14334人迁至青海安家落户。可是人心仍未稳定下来。一些支边青年陆续返回。

  “俺们也回家吧?!”何肇胜的妻子已经怀孕,腆着鼓鼓的肚子说。因为高原反应、妊娠反应和营养不良,她已经面黄肌瘦。何肇胜摇了摇头。妻子的肚子像个气球,越来越大,身子却愈发瘦小,眼看那气球就要飘走了。“咱们走吧!”妻子哭了。何肇胜木然。“为了孩子!”妻子跪倒在何肇胜面前祈求他。

  何肇胜慢慢把妻子搀扶起来。

  何肇胜说:“俺是干部,不能回。就是回,也要最后一个回!”

  两个月后,女儿何宏珍有气无力的哭声出现在青藏高原。

  由于长途搬迁,气候、环境和生产、生活又不适应,再加之受到1959至1960年自然灾害的影响,很多人病死在途中。一年多的时间,淅川至青海22000多移民中,死亡5400多人,即4人中就有1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。1961年,中南海得知淅川支边移民的情况后,当即派出一个调查组赶赴青海实地调查,并迅急传出指令:淅川支边移民撤回原籍。

  1965年4月21日,武汉阳光明媚。中南局召开河南、湖北两省最高级别领导人的特别会议,河南省省长文敏生,湖北省省长张体学联手写下“河南管迁,湖北包安”8个大字。这是解决丹江口库区移民问题的新举措。丹江口库区移民涉及河南、湖北两省。消息通过电波迅速传到北京,中央领导立即指示:“要尽快据此落实。”

  何肇胜随第二批移民远迁湖北荆门县。一个个困难又接踵而至:迁移之前农业生产以旱地作物为主,迁移后以种植水稻为主,因此移民不适应那里的生产生活习惯。原定一亩耕地、一亩荒地,实际两项划拨不足1.5亩,因此安置时划拨耕地和荒地较少。移民常为吃菜、烧柴与当地群众发生矛盾,甚至发生武斗,死伤多人。于是,荆门县采取复迁政策,将移民分户插队,即“插花移民”,这样使移民更加孤立,因此又引起移民恐慌,移民大批或整村出逃,许多牛、驴等牲畜无人喂养而死亡。

  1969年7月,数千当地群众在夜晚冲入移民队,利用猎枪、扁担、砍刀等器械伤害移民群众,形成大规模“肉搏战”。移民蒋金荣、何骆驼被猎枪打死。肖道明见此,抡起一把铡刀砍死两名当地群众。这次武斗自晚上8点持续到次日黎明。后来,武汉军区派部队到安置区维持秩序,依法逮捕致死人命者。但是,这次武斗也使移民外逃不断。

  据1982年统计,从湖北省返迁回到河南淅川的移民共计1240户7305人,其中荆门县返迁的就有1052户6324人。何肇胜说,他去的是建安公社白玉大队,全村只有9个生产队,几千号人,一下子迁去了10个生产队,比当地人数还多。地还是那点地,粮食还是那点粮食,柴还是那点柴,不打不抢才怪哩!何肇胜说,俺是“流寇”,人家是“地头蛇”,俺打不过人家,撤!

  当何肇胜再回到下寺公社何庄大队时,他的老家大部分已经淹没在水中。他在山里转悠了几天,最后在水库边上搭了个草棚,以开荒和打鱼为生。这里400多户人家,村子没有村名,人员没有户口,被称为“中国最后的一个部落”。

  1962年1月18日,丹江口水库大坝工程因为质量问题暂停。这时,何肇胜已经返回。《淅川县移民志》记载:自1960年底至1962年7月,从青海共返迁移民15709人。移民返迁后,因为房屋被扒或被淹,加之路途磨难,多数干瘦或水肿,脱下棉衣换不上单衣,缺吃少穿,日子艰难。为帮助回归人员解决困难,淅川县成立了3个接待站,帮助移民找房、借房,安排生活。

  何肇胜身强力壮,又识文断字,当了生产队长。何队长带领乡亲们种地、打鱼,日子过得能够填饱肚子了。青海移民陆续返迁回到淅川,这时丹江口大坝却开始围堰。河南、湖北省要求,库区内124米高程以下的群众必须全部迁出。刚刚从死里逃生回来的人们,前脚尚未站稳,后脚又要走。他们有过远迁的苦难经历,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他们实在不愿意再搬迁了,宁愿搭个草棚住下来,也不愿离开故土半步。可是,他们眼睁睁看着,昨天还是一片葱绿的庄稼田,一夜间竟成了一片汪洋,水进了村子,泡倒猪圈、鸡舍,人也赤脚站立在水中。

  “人逼”、“水赶”,迁吧!这次汲取了上次搬迁的教训,方式较为灵活,允许移民在本省、本县、本地范围内选择自己愿意去的地方,投亲靠友,少数社队移民亦可作统一规划安置。恰逢这时,丹江大坝的叫停,让一部分移民又携家带口回迁到昔日的土地上,有的搭个草棚住下来,有的干脆找亲友帮扶,又盖起了房子。1964年底,丹江口大坝复工。1966年3月初,水库建成以后要蓄水了。800里丹江涛声大作,一颗颗还未平静下来的心,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。

  工作队又威严地来到村里。“走吧。”工作队员虎着脸说。“走?”何肇胜疑问。工作队员讲了一大套修建丹江口水库的重要意义、建设水库的作用、对移民的安置政策等等,要求何肇胜顾大局,识大体,积极响应国家号召,同意迁出库区。工作队员最后强硬地甩出一句话:不搬也得搬!“走!”何肇胜无奈地答应。何肇胜再次加入迁往湖北省荆门县的人群中……时光,在麻木中往前挪蹭了七八年。1974年,何肇胜和全家老小一起,坐了汽车,又换火车、轮船,一路奔波之后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家乡。他住过的房子,锄过的田地,走过的石桥、街道,还有村口标志性的“下寺”字样,所有记忆都不见了,眼前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水面。

  何肇胜借来工具搭起一座简单的小草棚。后来,他又想办法找来些木板,夹着泥土做成简易的屋墙,10口人这才重新有了一个自己的“家”。

  何肇胜除了开荒种地,就以打鱼为生。像何肇胜这样,从新疆、青海、湖北陆续返迁的移民,聚居在吴家帽、熊家岭、龙凤口、李家沟、赵家沟、罗沟口、郭家渠等绵延十几里的丹江岸边。他们开始在江上养鱼、捕鱼,在山上开荒种田的生活。他们没有户口,由邻村代管,聚居的百户人家近400人口,甚至没有一个村名。

  1984年经水利部同意,淅川县委、县政府下发了关于承认返迁移民户口的文件。自此,从湖北省返迁的移民享受库区移民同等待遇。

  有了户口,从此不再是“黑人”,何肇胜喜不胜喜。他请来照相师傅,把父母和孩子们叫到一起,以水库为背景,照了一张“全家福”。

  1985年,仓房乡乡政府正式命名何肇胜的村子为“沿江村”,村委会的门侧,挂上了“淅川县仓房乡沿江村”的牌子。从此,“中国最后的一个部落”彻底从中国版图上消失了。

  这时,改革开放的劲风也吹到了这里。

  渐渐地,何肇胜有了两条船。他的主要营生是打鱼卖鱼。每天早出晚归,每年打鱼收入二三万元,日子红火起来。1990年,他积攒了一万多块钱,盖起了7间新房。

  农村最大的事就是娶媳妇盖房子。有了新房,儿子也娶上了媳妇,又在新房子前留下了“全家福”。3个儿子、3个姑娘先后结了婚。这时,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正式开始建设了。

  1993年,何肇胜看见一群陌生人在水库边比划、测量,他知道自己又要搬家了。到了2003年,正式的消息才下来,何肇胜要搬迁到河南省辉县沿江村。2008年6月24日,搬家出发前两天,听说有省领导来视察,何肇胜早早来到沿江村村头的广场上。“我耳朵不好,离得远了怕听不清楚,提前来能占个前排的好位置。”他说。几个小时后,河南省领导来到现场。登上主席台之前,他见到了站在台下的何肇胜。“让您搬家满意不满意?”领导问。“满意!我到过青海,去过湖北,还是这次搬迁真正安置得好!”何肇胜说。“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您的名字呀!”领导深情地说。何肇胜心想,领导还是在牵挂着我们呢!

  何肇胜,这个一生都在搬迁路上的汉子,无论远涉海拔3000米的青藏高原,还是迁徙到生存艰难的湖北荆门,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泪,他是那么坚强,那么不屈,那么执著,那么无怨无悔。但是,当他搬迁到河南省辉县沿江村时,他哭了。透过泪水,他看到了齐整整的居民住宅。房子全是按照别墅式的两层小楼建造,一水的红砖垒砌,玻璃窗子锃亮,每户单门独院,院墙露出砖石根基,上面是竹节造的花墙,大门是用铝合金材料焊接的。

  所有的门都敞开着。早有辉县的移民干部微笑着迎接出来,亲亲热热地打招呼,搀扶拄着拐杖的。

  愣在门口,疑问:

  “这就是俺们的家吗?”

  他不相信如此漂亮的房子就是他的家。

  何肇胜的眼前只有“天堂”,脑子里一片空白,甚至想不起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些故事。

  他的故事比修建丹江口水库的时间还要久远。

  按照族谱记载,何家先人从清朝雍正年间来到淅川丹江河畔,随后在这里繁衍了200余年。不过,湖北荆门那次移民之后,整个大家族的人被拆到了不同的生产队,从此各居一方。而这次移民之后,一家也被分隔得越来越远了。3个女儿有的住在丹江口水库淹没不到的地方,有的住在淅川县城,都没有选择搬迁,只有留在家里的两个儿子和他一起搬了过来。

  除了必要的物件,特别叮嘱孩子们,带来了老家的柏木,预备将来用作自己的寿木。据说柏木不易腐烂,所以希望“百年”之后的他能够保存百年。

  在辉县沿江村,何肇胜的生活终于平静了下来。

  儿子儿媳都在十几公里外的工厂里工作,孙子孙女也在新的学校里上学了。大部分时间,老人只是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电视,或者一拐一瘸地走到邻居中间,聊聊新村新家新日子,讲讲往事旧事老故事。

  已经老了。

  这个瘦弱的老人平静地坐在新家的院子里,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搬迁,希望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安稳地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。

  “再也不想搬家了。但是,国家要用这块土地,我们一定让国家满意。”这是何肇胜送我到门口时说过的一句话。万万没有想到,这竟然成了他一生中最后一句话。

  2012年,我采访何肇胜后,他儿媳罗红梅打电话向我报丧,何肇胜去了。我下意识地急忙问,老人临终说了什么,他有什么遗愿?罗红梅说老人得了脑血栓病,被拴住了,没有再说话。

  老人那句话就这样定格了,永远定格了。

  那年,他76岁。

  我突然感到,何肇胜无论走多远,无论走到哪里,无论走得多么艰难,他都会把国家放在脊背上……

  潘洪莉:移民是心灵的迁徙

  潘洪莉是湖北省丹江口市均县镇的干部,驻村工作组组长,从2008年开始参与移民搬迁规划试点和移民搬迁工作。移民工作事无巨细:核实人口、实物调查、补偿分配、公开公示、新家安置、思想工作、车辆调度、迁入协调,医疗卫生、安全保卫,还有让人想都想不到的很多事情。

  2009年的一天,均县镇移民开始搬迁。早晨5点,潘洪莉床头的闹钟响了。潘洪莉被叫醒,一跃而起。她感觉头晕目眩,眼前发黑,只好又躺下。不知过了多久,办公室工作人员把门敲开,催她快去欢送会场。

  潘洪莉挣扎坐起,浑身滚烫。已经五点半了,她使劲拍拍脸,强打精神,迅速穿衣、换鞋、刷牙、洗脸,晕头晕脑往会场跑去。人头攒动,锣鼓喧天,鞭炮齐鸣,一派乔迁之喜的场景。老姐妹抱头痛哭,老哥们挥泪告别……总指挥宣布启程。舞狮队摇头摆尾进场表演,为移民送上“搬新家合家皆喜,迁新宅永世平安”的对联。一辆辆车子缓缓驶出难舍的村子,一个个窗口探出惜别的脑袋,一双双泪眼模糊了不去的记忆……潘洪莉终于松了口气。为了这次搬迁,潘洪莉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累,她都扛过来了;移民不愿搬迁在情理之中,有人和她吵架,有人骂她,有人威胁她,还有人扬言要把她扒光,让她露“丑”,她也扛过来了。

  “能把移民按期、安全送到安置地,让我叫爹叫娘都行!”她说。谁曾想到,有时叫爹叫娘却也于事无补。

  一位年近90岁的老太太瘫痪在床,经检查身体没有别的毛病,按常规完全可以搬迁。可是,老太太的儿子、孙子就是不搬迁。潘洪莉讲了很多道理,老太太的儿子一直唉声叹气。

  老太太的孙子叫贾大江(化名),属于长相很凶的那种,光头、长脸、眼睛瞪圆跟灯泡似的,声音又高又粗又严厉。他曾因打架斗殴伤人被判刑,刚刑期期满被释放回来,言语表情中带着“亡命徒”的影子。他指着潘洪莉的鼻梁说:“搬可以,俺奶奶如果有个三长两短,俺贾大江让您一命抵一命!”他说话的时候,青筋暴起的拳头攥得咯咯叭叭地响。潘洪莉的心咚咚直跳。潘洪莉强作镇静,自信的目光盯着他。她说:“贾大江,我记住了您的名字。如果老奶奶在搬迁的路上有个三长两短,我就用一命抵一命!”贾大江没再言语,因为潘洪莉把自己的命压在了他的手里——那是一条不到30岁的鲜活生命!

  潘洪莉已让工作组的队员到村里查了一下。村里有多少60岁以上的老人?哪些人不能坐车?哪些人患有心脏病、高血压?哪些人需走旱路?哪些人走水路?等等,一一造册。潘洪莉安排卫生站的人,一个个做体检,一对一特殊护理。老太太被第一个背上船,又上了车。潘洪莉一直搀扶着她,跟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。她说:您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,我们还要您搬家,我从心里不落忍。可是,国家要修建南水北调工程,要给北方送水,您老受委屈了。国家感谢您,我们这些移民干部更感谢您!

  老太太的儿子说:“这些大道理俺们都懂,胳臂拧不过大腿,小家就得顾大家。俺们担心别像以前的几次搬迁,越搬越穷,越搬越苦,越搬越没了人样子!”

  潘洪莉安慰说:“现在国家的移民政策完善了,移民补偿也高了。新家比旧家要好几百倍,那边的房子都盖好了,都是二层楼房;那边的土地都分好了,离家很近;那里有专门的移民学校、卫生院、超市、健身广场……”可站在一旁的贾大江依然怒气冲冲:“别说得比唱得好听,反正俺奶奶不如意,俺就和您算账,您就等着吧!”

  潘洪莉很是伤心,如果不是搬迁,老太太将在故乡入土为安,如今却要魂系异地。她想,如果搬迁的是她的老爸老妈,她也会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感受!早晨起床的时候,潘洪莉就感到有些头晕,有几缕鼻涕。她与移民同车,走到半路,突然眼前一黑,差点晕倒。随行的医生立即赶过来,为她打上吊瓶。

  这时,移民围了上来,眼睁睁看着潘洪莉——这个为了移民搬迁没黑没夜、跑前跑后的孩子。那一道道目光,一瞬间变得无比慈祥起来。潘洪莉慢慢闭上眼睛,眼泪在眼眶拥挤。老太太悄悄地说:“别打扰她,她太累了!”一句话,让潘洪莉激动不已。潘洪莉感觉自己的心咚咚直跳。她真想大哭一场。此刻,她突然想起这个世界最关爱她的人不仅仅是她的老爸、老妈!

  说到潘洪莉的老爸,中风已5年了,虽然相邻都说潘洪莉和她老公照顾得相当不错,可潘洪莉心里总是有深深的歉意。自去年开始移民,潘洪莉几乎没有休过节假日,即使回家也是匆匆地来,匆匆地去。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潘洪莉终于回到自己的小家。大年三十清早,她匆匆去看老爸,可老爸已变得喜怒无常,见人就骂就打,但一见到潘洪莉时就开始笑,有时像调皮的小孩子。但这次他没有笑,也没有骂,而是麻木地看着潘洪莉,面无一点表情。潘洪莉见老爸脸上有口水,就去给他擦脸。她看到老爸瘦了很多,两眼无神,想起老爸以前身材高大、精神矍铄的样子,忍不住跑到厕所放声大哭!潘洪莉在家待了两天后又匆匆上班。这两天,她的心情格外沉重……

  移民的车到达安置点——湖北宜城,移民干部将老人背下车,安排到新家。他们小心翼翼,轻轻将老太太放到床上,还端碗喂饭。老太太哭了。贾大江却对潘洪莉说:“这还不算完。出了事俺饶不了你!”……

  潘洪莉一连几天在宜城安置移民。这时的移民格外敏感,有丁点小事也会闹起来。

  这里实行“一对一”接待,就是刚刚搬迁过来的移民,由一户原著民负责迎接、生火做饭,安排近几天的生活。一户原著民按照上级的安排,热情地为一户刚刚搬迁过来的移民做好了面条打鸡蛋,热腾腾摆到饭桌上。面条打鸡蛋象征移民未来的好日子长久、圆满。然而,移民吃饭时,因在老家口重,感到这里的饭较淡,误认为原著民没放盐,故意刁难他们,大怒。

  “这么淡,喂牲口呀!”移民汉子喊。

  原著民一位妇女赶紧说:“淡吗?那就再加点盐。”

  “分明就是没放盐,没拿我们当人!”大汉大叫。

  大汉骂:“扯淡!”

  骂声刚出,碗被摔碎地上,面条、鸡蛋撒了一地。

  妇女一愣,然后怒斥:“你是我爷,还是我爹?我们这样好心好意伺候您,你却把好心当成驴肝肺。你摔?好,老娘不伺候您了!”

  妇女甩手就走。

  大汉一步上前,一把抓住妇女的衣领:“你们不把我们当人,还想溜,甭想!”

  双方抓在一起。潘洪莉急忙赶来,身子挤到两人中间,受到拳打脚踢的夹击。她好说歹说,一场战斗才算平息。原著民又欢欢喜喜做好面条打鸡蛋,移民高高兴兴细嚼慢咽。这样的事,潘洪莉不知道处理了多少。

  可是,那几天她异常烦躁,见人就想吵架,跟平时大相径庭。因为工作累,她不愁睡不着觉,只愁没时间睡觉。她感觉心口疼痛,压得喘不过气,夜不能寐。这时,潘洪莉才接到电话,老爸住进了医院。其实,正在移民紧张搬迁的时候,老爸就已经住进了医院。

  潘洪莉的老公怕增加她的心理负担,就跟老妈商量不让她知道这事。因老爸住院频繁,而且每次都顺利过关,老妈觉得潘洪莉忙,就不要她回家了。可恰恰没料到,能安然度过多少次险情的老爸,这次居然没能撑住,没见他小女儿最后一面,就撒手人寰了。

  潘洪莉听到这个噩耗,双腿发软,心跳加速,浑身颤抖,眼泪夺眶而出。她无法接受这一现实,匆匆往回赶,希望能够见老爸最后一面,希望能扑到他身上大哭一场。

  可是,让潘洪莉失望了。

  因路太远,潘洪莉赶回去时老人已经入土为安。她抱着老妈哭得一塌糊涂。老妈安慰她不要难过,可是她收不住。老公让她不要光顾自己哭,要把老妈照顾好。

  潘洪莉强忍泪水,跌跌撞撞走进灵堂,看着老爸的遗像,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。老公再三说,为了老妈,您要坚强起来。

  老爸去世的第三天,恰好是潘洪莉的生日,家人知道最难过的就是她,最无法走出阴影的也是她。家人竭尽全力想让他开心,丢下包袱,可是她实在放不下。

  “头七”刚过,潘洪莉就匆忙赶回去上班,每到要上坟的前夜总是心口疼痛,整夜不能睡。“五七”立碑之前,第一批移民已搬迁,正在筹备第二批的外迁。她回镇上开会,吃饭时心仿佛要跳出来,几乎坐立不稳,身上一直都在发抖,汗水忍不住直淌。她咬牙支撑着把会开完,想老爸肯定在埋怨她一直都没去上坟。

  那天晚上,潘洪莉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多钟,又早起去老爸坟前磕头烧纸。她原以为会大哭一场,没想到哭不出来。她心里非常难受、冰凉。

  潘洪莉总是无法摆脱忏悔的心境。或许是因为当时太压抑,或许是因为当时的“逃避”,如果她能早点关心一下老爸,如果她能不顾一切回去照顾老爸,或许现在就没有那么多忏悔。

  她想哭,却哭不出来。

  潘洪莉不停地问自己: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入了党,立志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奋斗终生。毕业以后,跨入公务员行列,只说是为国家做更多的贡献。做移民工作,她也想给老百姓多做点事,可是风雨过后见到的不是彩虹,而是一辈子的遗憾——连老爸最后一面也没见到!

  她想哭,却哭不出来。

  潘洪莉不停地问自己,这值得吗?值得吗?值得吗……

  您知道吗?直到她圆满完成上级交给的移民搬迁任务,调回丹江口市工作时,终于明明白白、真真切切、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。

  潘洪莉终于明白了“值得”的价值。她为自己用实际行动换来了一个很朴素的道理而无怨无悔,而兴奋不已,而充满激情,而振奋精神,而继续努力:对于一名党员干部来说,你把群众当亲人,群众就把你当亲人。

  原来,贾大江送来一面锦旗,上面写着“心系移民,无私帮扶”8个大字。贾大江说:俺奶奶、俺爹爹都念您的好。他们说您在帮助俺们搬迁的过程中,失去了亲人,很过意不去。让您以后就把他们当亲人,还说移民都是您的亲人!

  贾大江又说:“俺就叫您嫂子吧!”

  陈建国:忠孝两全写大爱

  移民工作结束,大规模的建设展开。

  采访建设者陈建国之后,我给他的定位: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,建国修渠带着老爹到工地。我认为这个评价并不过分!

  2011年2月16日,“南阳会议”召开,南水北调中线建管局与河南南水北调建管局要求: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南阳段3月份全线开工。当安阳的其他标段都响起了建设的炮声、机器声、施工人员的号子声时方城6标段却“一声不吭”。

  方城6标段是施工难度最大的工程之一,一直没开工的原因是建设者畏惧了吗?这里的建设者是谁呢?

  方城,河南南阳盆地东北边缘的一个县,在全国乃至全世界上都很特殊,有“五界一口”之称。“五界”即五条分界线:北亚热带与南暖温带的分界线;长江流域与淮河流域的分界线;南阳盆地和华北平原的分界线;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的分界线;华北地区与秦岭地槽的分界线。

  “一口”就是因为气候、水文、地貌、地形、地质分界线神奇地交汇,这里形成一段沉陷的山地,像喇叭的样子,是罕见的平原垭口,当地人称为“缺口”或“风口”。这里忽而烈日当空,忽而狂风大作,忽而暴雨倾盆。20世纪河南板桥水库大垮坝事件就是这里的特大暴雨惹的祸。

  就是这样一个地形复杂、气候异常的地方,成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必经之地,丹江水将从伏牛山和桐柏山之间穿过,向北自流至黄淮平原,再穿越黄河径流华北,直达北京。这里与陶岔渠首、郑州穿黄、进京水道一起,并称中线工程四个关键工程环节。

  建设者没有畏惧!

  陈建国来到这里,他的职务是河南段方城6标项目经理。

  两侧,黝黑的伏牛山与桐柏山隆起,默默地、疑惑地瞩目这个消瘦的年轻人;中间,大风呼啸,风吹散他的头发,掀起他的衣角,卷起他的裤腿;眼前,平展展的土地上将崛起一条宽150米、深19米的大渠,这就是南水北调大渠,把南方的水送到北方去。

  陈建国既欣喜,又担忧。欣喜他从周口水校毕业后,就一直从事他热爱的水利建设事业,现在终于能干上自己渴望的“国字号”工程了;担忧自己毕竟是中专毕业生,是个“二流”经理,能干好这个工程吗?

  他的耳边响起领导的话:“我们的人员、技术、设备等情况确实不如国家队,但是我们尽职尽责,就不会比国家队差一点!”

  一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!陈建国暗下决心。

  接下来,他开始组建项目班子,招聘人员,组织修建施工营地、施工道路,组织机械设备进场,与业主、设计、监理等有关方面的人员沟通情况,与当地干部协调征迁事宜,制订详细的施工计划,包括哪些项目先干,哪些项目可交叉作业等。

  方城6标段终于响起施工的炮声。

  春天,这里狂风大作,尘土飞扬,施工人员站立不稳,被搞得蓬头垢面。这还不说,老天爷就是有意为难陈建国,一个劲下雨。这里有一种土叫“膨胀土”,顾名思义这种土遇水膨胀,要等雨后阳光晾晒几天才能施工,这样就会延误工期。

  雨点敲打着陈建国焦急的心。

  方城6标段原本比其他标段开工晚180多天,按照要求却要和其他标段同时完工。打个比方,就像长跑一样,有的运动员已经跑远,而陈建国却晚起跑一段时间,怎么才能追上前边的运动员,一起到达终点呀!

  时间,对陈建国极大的不公平!

  陈建国一次次冒雨到工地上,绞尽脑汁想主意。

  他想起小时候夏天晒粮食,暴雨来时粮食收不及,就用塑料布盖起来,等雨停了再收。这样,既保护了夏粮,又能够及时收获。膨胀土施工和夏粮收割是一样的道理。

  在又一场雨到来之前,他用塑料布将要挖的渠段缮盖上,不让雨水在土里和泥,等天晴了马上施工。

  于是,方城6标段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玉带。

  其实,比他着急的还有很多人。

  2011年11月3日傍晚,国务院南水北调办主任鄂竟平沿途检查工程进展,见到方城6标段严严实实用塑料布缮盖,问其奥妙。

  陈建国说:“现在下雨不能施工,等雨停了还要晾晒一段时间才能施工,那样很耽误时间,恐怕完不成任务。我们用塑料布盖上,等雨一停就能马上施工,能够赶时间,赶进度。”

  鄂主任满意地笑了。

  鄂主任高兴地表扬陈建国:这小伙子肯动脑子,想的办法很好。其他标段都要向这里学习,保质保量按期通水,给党中央国务院交一份合格的答卷。

  陈建国得到“大领导”的肯定,干好南水北调工程的决心更大了,信心更足了。

  雨停了,他立即指挥施工人员、施工机械,热热闹闹干起来。因为2011年汛期方城6标段基本没有停工,所以保证了进度,保证了工期。

  没有做不到,只有想不到!

  可是,正当工程展开时,老家的嫂子打来电话。嫂子说:“四弟呀,咱娘住医院了,您赶紧回来看看吧!”

  陈建国想,工程刚刚有点进展,怎脱得了身。再说,娘老了,头疼脑热也是常有的事,住医院调理一下就好了。他在工地上直接回复嫂子:“俺回不去,工程紧呢。”他放下电话,感觉对方还在听他回话。

  方城6标段工程全面铺开,人头攒动,车来车往,彩旗飘扬。

  因为工程开工急,施工紧,和一些受影响群众的利益关系还没有协调顺当,有的群众干脆到工地上阻止施工。陈建国一边指挥施工,一边和群众讲道理,谈条件,一个个解决问题。

  嫂子又打来电话,说娘一会清醒,一会糊涂。

  “我忙完这阵子,马上回去!”陈建国回答。

  那段时间,他一直都忙,一直都回不去。

  2011年4月25日清早,嫂子在电话中说:“这次,咱娘不中了!”

  工地上开渠的炮声轰鸣,嫂子的这句话把他震醒了——娘没了!

  此刻,他在嘈杂的工地上,木然呆了很久。

  嫂子说:“四弟呀,您要是不赶紧回来,连娘的棺材都见不到了!”嫂子哽噎了。

  无论如何,也要再见娘一面,见不到活人见死人,最后送娘一程。他暗暗告诉自己。

  一大早,他脚步匆匆,先到工地上把工程上的事安排好,然后点火开车,准备出发,却有一件非常关键的事又把他拦住了。这天是给工人发工资的日期,这事必须由他签字才能发,这事必须当天就办好。如果因为他耽误给工人发工资,一旦工人情绪不稳定,人都走了,就全盘皆输了。于是,他又留了下来。

  会记正在做账,正在从银行提钱……

  到了中午时分,事情才办完。

  嫂子这次只说了半句话:“俺下半晌就把娘埋了……”

  陈建国没有再回话,开车直接回到家。

  出师未捷娘先死,使得英雄泪满襟!

  他在娘的灵前长跪不起:娘,儿子不孝!儿子不孝!儿子不孝……

  很多人往起搀他。

  他蓦然抬头,老爹默默站在面前。老爹没有眼泪,表情没有悲伤,脸上依然是往日慈祥的容颜。

  “娘走了,孤孤单单、一身多病的老爹,谁来照顾,怎样照顾呢?”陈建国想。爹说:“你娘住院的时候,一连声叫着你的名字。”老爹又说:“可是,你妈几次都说不让您回来,怕耽误工程。”老爹还说:“咽气的时候,你妈的瞎眼睁得老大。她是想最后看你一眼呀!”一席话,让您肝肠寸断。前几年,娘已经双目失明,生活完全靠老爹料理。您常年在水利建设工地上,节假日回趟家,能够给娘端端饭,能够扶娘走走路,能够陪娘说说话,心里别提多快乐了。娘失明的眼睛里会渗出泪水,但是脸上的表情是微笑的。每当您回到家中或临出门前,娘总是用双手摩挲您的脸。娘看不见您,但是手能摸到您的脸胖了还是瘦了,能够摸到您的头发短了还是长了,能够摸到您的鼻子、嘴巴、眼睛小了还是大了,甚至能够摸到您的耳垂厚了还是薄了。

  “在工地上累吧?”娘问。

  “不累。”您答。

  “外边吃不饱?”娘问。

  “吃得饱。”您答。

  娘于是再次伸手去摸您,一遍一遍地摸您。

  娘说:“你是党的人,就要听党的话,就要把国家的事干好。娘看着你呢!”

  娘是一名老党员,是内外都当家的“铁娘子”。娘把您一步步拉扯大了,您感觉娘真的一天天在看着您。

  您觉得,这个世上的事,娘什么都看得到。

  大哥前不久去世,为了不让娘伤心,家里人谁都不把这噩耗告诉她。大哥出殡那天,哭声、唢呐声传到她的耳朵里,她就明白多年患病的大哥走了。

  娘扶着墙根走到街边,瘫倒在地,号啕大哭。

  自古最为悲伤事,白发人送黑发人!

  哭声叫人撕心裂肺。

  2011年5月3日,您带娘去郑州做了白内障复明手术,当娘重又看见儿子的时候,娘拉着您一直不撒手,激动得浑身颤抖。

  街坊邻居在娘面前夸奖您,看您儿子多孝顺!

  也正是有了这种孝顺,当娘去世您依然在工地上,不能见到娘最后一面的时候,家人和乡亲们开始埋怨您。

  您惭愧地说:“娘啊,我回来晚了。不是儿不孝,南水北调工期实在太紧,儿抽不出时间陪您,请您原谅……”

  死者长已矣!

  一家人把娘安葬后,要考虑老爹以后的生活。老爹76岁了,患有糖尿病、心脏病,生活自理艰难。大哥、老娘先后辞世,嫂子照顾自己是不易,老爹再没人照顾了。您的老家在开封市通许县陈庄村,离城里很远,而且道路难走,一旦老爹疾病发作,只能逆来顺受,听天由命。

  老爹是您干工程的精神支柱,而您却不能回家照顾老爹。

  想来想去,您决定把老爹带到工地上。

  话一出口,老爹摇头:“自古没有儿子带老子去工地的,那就是给儿子找累赘,就是拖国家工程的后腿,这种事俺不干!”

  您灵机一动,说:“工地上的门卫老王就一个人,年纪也大了,您去帮他一下,两人有个替换,有个照应,儿子也就放心了。”

  老爹一听还能为国家工程做点事,终于答应了。

  老爹您被安排在门口值班室,与老王同住,距您寝办合一的房间不远。值班室很小,两张床中间只能平行放一张桌子,桌子上有一台电视,俩人错身要互相拧一下才能过去。地方虽小,俩老人说说话,心里都亮堂。

  您可以全身心放到工程上了。

  工地上,困难接踵而至,又迎刃而解。

  这里,有5.5公里的膨胀土。

  膨胀土施工是世界范围的一道难题,因为膨胀土吸水膨胀,失水收缩干裂,处理不好大渠就会渗水甚至坍塌。南水北调膨胀土施工采取换土处理的办法,将膨胀土层部分或全部挖去,用灰土、土石混合物或沙砾回填夯实。这对您来说是第一次。你们反复试验,终于达到技术要求。中央电视台拍摄纪录片《国家动脉——千里水脉》,摄取了方城6标段的一些程序和画面。

  这里,有1公里长的黑淤泥地带。工程施工遇到淤泥,抽水抽不净,挖掘机进不去,进去了出不来。您头疼,整天琢磨怎么开挖。挖掘机手不肯干,怕机械陷进去有危险。您派人将大块厚钢板一块、一块焊接起来,又在上面焊上一道道钢筋防止打滑,然后把钢板铺在淤泥上的砂石上,再把挖掘机开到钢板上作业。这种方法有点笨,却是开挖淤泥最好的方法。

  这里,还有近3公里的高渗水地层。这种地质结构是一处抽水,周围地下水都要向此处汇集,怎么都抽不完。这样的高渗水地层如果处理不好会造成管涌,对渠道边坡安全造成危害。您结合自己在其他工程施工中处理渗水地层的方法,采取搞截渗墙的办法施工,成功破解了又一道难题。

  这里,还有一片片坚硬的岩石。因为离村庄很近,一放炮会影响附近的群众,红色岩石就像红色指示灯,企图让工程停下来。你们采取钻机蜂窝式打孔的办法,一块块将“硬骨头”啃下来……

  您本来是急性子,可是这工程让您急不得,唯一的办法就是“白加黑”、“连轴转”。白天处理项目部工作,夜晚巡查工地,每天只睡3、4个小时。在工地上,随时听到您大嗓门的喊声。那阵子,您与老爹虽然近在咫尺,您却没有蹬过老爹的门。

  2012年6月16日夜晚,您从工地回来,老爹煮了一小盆鸡蛋端来,告诉明天是您的生日。

  您记得小时候每到过生日,娘都给您煮鸡蛋。娘走了,老爹又接过了那份真挚的爱,给了您。

  父母的爱永远是伟大的!

  2012年9月22日凌晨4点多,您76岁的老爹感觉身体不适,“哎呀”喊了一声。老王急忙开灯,见他身子弯曲、嘴流哈拉。老王给他穿衣服,胳臂腿脚已经僵硬,穿不进去了。

  老王立即给您打电话,刚好您巡夜回来,立即把老爹送到方城县人民医院抢救。

  医生说:“这心肌梗塞如果送医院再晚一些,可就没法治了。”

  您长出了一口气。

  是呀,如果在通许县陈庄村,老爹真的没法治了。

  老爹醒来几天后,怯怯地对您说:“儿子,爹给你添累赘了!”

  您说:“不是累赘,是您老支持了我!”

  参加南水北调建设是我今生最大的梦想!

  其实,我年轻时的理想很简单,就是在城里找个稳定的工作,找个城里白白净净的媳妇,在城里过潇洒体面的生活。

  1994年中专毕业,我被拉到南阳鸭河口水库工作。远离城市,风吹日晒,和钢筋混凝土打交道,干蓄水泄洪的活,一年下来模样又黑又土,城里的姑娘根本不正眼看我,还问我们单位是弄啥的。

  我觉得干那个工作憋屈,不会再有出息。1995年,我告别水利工作到开封市打工。那时,城市的工厂也不景气,我还备受冷落。无奈之下,我回老家帮奶奶看护苹果园。因为年轻气盛,不甘心这宁静慵懒的田园生活。

  娘看出我的心思,鼓励我:“不吃苦中苦,换不来甜上甜。你给党和国家做的事情多,党和国家就会重用你,你就会有出息!”

  娘说起为我起名的事:

  娘说:“叫建国吧。”

  爹说:“现在的孩子都叫建国,什么赵建国、钱建国、孙建国、李建国,是不是俗了一点?”

  娘说:“不俗。建国是每个人的梦想。咱叫建国,就是希望孩子将来踏踏实实,从一砖一瓦做起,为国家多建几座高楼大厦。”

  爹不再言语,总是依娘。

  我常常想起这事。

  娘是老党员,几十年在村里当干部,她说的话我爱听。

  于是,我重回原单位,还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。

  不久,我入了党。举右手握拳宣誓后,我告诫自己,要踏踏实实,从一砖一瓦做起,为国家多建几座高楼大厦。

  期间,我搞了几处水利工程。每干完一处,我都在笔记本上留下成就记录;我就庆幸自己,又往前走了一步。我对自己说,继续努力。

  随着2002年南水北调工程开工,我萌生了建设南水北调工程的想法。作为水利人,能参加南水北调工程该是多么荣幸啊!我太羡慕南水北调工程的建设者了!

  2007年,我在河南沙颍河治理工程中当项目副经理,那是一个很小的工程。我身在沙颍河,心却跑到了南水北调工地上。6月的一天,我悄悄踏上北去的列车,在河北保定下火车,然后坐汽车赶往徐水县与易县交界的漕河渡槽工地。

  漕河渡槽须仰视才见。它掘地而起,托起蓝天白云;它像一根扁担,担起两侧大山;它又像一道彩虹,躬身在偌大的天幕。我见过长江三峡、黄河小浪底等工程大坝趴在地上稳如泰山、岿然不动,也见到了钢筋混凝土做成的大渡槽在空中扎根,真是雄伟、壮观、美丽!

  我站在渡槽下,显得更渺小。“这么大的项目,太复杂了,咱一个中专毕业生干不了。”我想。

  我登上大渡槽,见到建设者跟绣花似的,在上面精雕细刻。

  这样伟大的工程,我想干!

  告别漕河渡槽,我沿着南水北调中线边走边看,安阳、新乡、焦作,穿黄工程等。我虽然大开眼界,但还是没了勇气:“不可能,轮不到我。”

  想到的事情就能做得到!

  2010年8月1日,河南的领导说:“建国,从今天开始,你专门做南水北调工程投标书吧。”

  我一惊:“这么大的标,咱投不中咋办?”

  我心里虽然忐忑不安,但欣喜自己实现南水北调梦的良机到了。

  当时做标书,我觉得南水北调工程就是技术难点多,工程量大,我虽然学历低,我们的设备差,但是绝不是不能做。

  果然,我们中标了。

  2011年2月初,我成为南水北调中线方城段6标项目经理。

  我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:南水北调不同于其他工程,它是一项政治任务,它是党和国家交给的一项历史使命。

  方城6标段渠道全长7.55公里,跨渠建筑物较多,包括倒虹吸工程、公路桥和生产桥,挖填总工程量近800万方。这段工程不仅膨胀土、硬岩石、黑淤泥多,而且开工时间迟于其他标段,在全线竣工通水时间统一且不可更改的情况下,时间容不得丝毫拖延,难度可想而知。

  工作千头万绪,挑战无处不在,困难接二连三,但国家把这个事交给我,我就必须保质保量按期做好这件事。我不能辜负党和国家的信任!

  这里,有我的光荣,因为我终于干上了南水北调这一举世瞩目的伟大工程;这里,有我的惭愧,因为我愧对家人,忙得连想家的时间都没有,更照顾不了他们。

  一切等工程结束吧!

  等工程结束,我想给母亲刻个石碑,从自己建的渠道里打一桶清澈的丹江水,亲手洒在母亲的坟前。我会说:娘,儿子把南水北调大渠建好了,这是流过我那段渠的丹江水,您尝尝甜不甜。我知道,娘是懂得儿子的,她叫儿子多为党为国家做点事情。曾经双目失明,又重见光明的娘,永远都会给儿子春光般的明媚。

  等工程结束,南水北调的伟大梦想就实现了。那时,北方的水充足了,人们就不再为缺水担忧,可以集中精力去做别的事情,一起为实现中国梦加油;那时,北方的天更蓝了,山更青了,空气更新鲜了;那时,我要带着76岁的老爹,随着南水北调的水,沿渠北上北京,去看看团城湖,去看看一直令我敬仰的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公大楼。

  我还没有去过北京呢,真的。

  ……

  通水了,通水了,南水北调通水了!

  随着南水北调工程建成,一批批人告别曾经让他们热血沸腾的工地,最后再望一眼他们亲手建起的工程,依依不舍的目光成为永久的记忆;

  随着南水北调工程通水,一批批人又不约而同来到渠边,注目南来之水欢快地流向北方,源远流长的足迹化作前行的车轮……

 

(来源:《中国作家》 作者:赵学儒)

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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